《但愿人长久》导演：迁徙浪潮下，书写中国女性生存图鉴

生长于成都这座以“巴适”闻名的城市，42岁的导演秦天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松弛感。两年前，他的导演首作长片《但愿人长久》斩获FIRST影展最高荣誉——最佳剧情长片。

这让秦天进入了新的阶段。许多类型的项目纷至沓来，人际关系也忽然扩展。他觉得自己正像一个职业电影导演一般，迎接着这陌生而光鲜的新程。

获奖前的十五年里，秦天的身份标签过于复杂，他是成都猛追湾路边烧烤摊的合伙人、医疗器械推销员、游泳池救生员、儿童机构培训老师、商业主持人，他还干过闪送，送过外卖，开过野车，最近的身份是广告导演。“我也不是为了拍电影必须干这些事，只是做这些事，时间自由且不用啃老。”他自嘲道。

今日（6月17日），《但愿人长久》即将在全国艺联专线上映。距离电影上映不到两周时，秦天被告知了这一消息，彼时，他已重回“业余导演”的自由人生。在为迎接影片上映而专门布置的采访间里，秦天以一种慵懒的优雅姿态，娓娓道来这部长达172分钟跨越时代的女性生存图景背后的故事。

01

脱下孔乙己的长衫

秦天是最早一批“脱下孔乙己的长衫”的年轻人。

2007年，24岁本科毕业的秦天，放弃了入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的机会，踏上自由之路。

他做过医疗销售、摆过烧烤摊、当过泳池救生员，在生活的底层穿梭，只为维持生计的同时，留出自由的时间与空间去观察、感悟、思考，以及看电影。

有时，他只是静坐在成都的角落，观察人流涌动、车来车往，看久了，他竟能轻易分辨出上下班的人群。他分析道：“下午4点，车流中好车居多，想必是高管们提前下班；而交通拥堵时，街道上的车多为普通员工的代步工具；至于那些在路面上悠闲晃悠的年轻人，大抵是自由职业者或无需上班的人。”城市生活的微妙变化，有人称之为“异化”，而秦天认为，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已融入并适应了这座城市的节奏与规则。

导演秦天

02

女性的疼痛与纠葛

获奖后，《但愿人长久》时常被当作女性主义佳作提及。在导演阐述中，秦天用带有诗意的柔软语句写下他对女性的理解——月光下，她们影影绰绰。她们在这个世界的中心，也在边缘。

在接近三个小时的时长里，《但愿人长久》以“家庭流动”为母题，将城市化进程下，三代中国女性的疼痛与纠葛，迁徙与扎根，呈现于银幕之上，构成当代中国城市化的微观样本。FIRST评委会称赞其：“细致入微地刻画了女性在一个时代中的典型形象。”

令人意外的是，这部被冠以女性主义佳作的电影，创作初衷并非源于对女性困境的关注，秦天也没想过，要拍出一部女性家族史诗。他最初的创作想法源自“迁徙”。

电影中，“成都梦”的议题贯穿始终。作为土生土长的成都人，秦天认为，成都是所有城市的缩影，“很多城市都在经历着从乡村到城市的迁徙。” 而这个灵感来源于秦天的大学时期，“从大学同学身上，我发现这种迁徙带来的家族式的变迁，正在完成一个巨大的转变。这个转变当中，有新生的东西，也有向往的东西，比如说，有很多同学因为学经济改变了命运，后来有了不错的工作和收入，完成了自己的城市化进程。”

对于这个创作之初的想法，秦天称之为“倾诉欲的开始”，“或者说是一种自我解释的开始。” 该如何去讲述这个故事，怎样去描述这个人群，秦天选择用“迁徙的外来人”的视角进入，最终主角就落到了女性角色身上。

至于为何选择女性作为故事主角？“中国女性的隐忍、坚持，她们与男性的表达方式完全不同。在长达三四十年的故事背景下，她们更适合关于这座城市和这种叙事的表现。” 秦天说。

为塑造真实立体的女性角色，秦天访谈了不少女性，她们来自各行各业，年龄跨度很大，其中，更多是作为中间代际的30-40岁之间的女性。

访谈的内容既有家族迁徙背景，也有护手霜擦头发这样的生活细枝末节，“我觉得这是与我的女性朋友们达成的共识，是女性普遍认为重要的东西，而男性不太具备这样的眼光。我们男性对于手和头发就还好，那种真是你得有一定的代入，你能体会，才会成为构建描述她们的一些具体的情境。”

在《但愿人长久》的故事中，秦天最想讲述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，“个人的经历和历史在被解构的过程中还能嵌到一起的，非情感无二了。”

影片中，夏蝉、夏小芒、外婆三代女性的命运交织，映射出当代女性在家庭、事业、情感中的多重困境与挣扎。但秦天否认了影片具有女性主义倾向，“我并非以女性困境为出发点创作，而是希望呈现女性在时代洪流中的真实处境。她们的困境，是所有妈妈、女儿、单亲妈妈、基层工作者都会面临的普遍现实。”

面对近三小时的成片时长，秦天与团队也曾陷入纠结。“市场能否接受？如何取舍？我们都清楚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。但最终，我们选择忠于故事本身，带着孤注一掷的‘鲁莽’，完成了这部作品。”秦天说。

夏蝉与尔思、小芒

03

延续电影创作的纯粹性

FIRST 影展的最佳剧情长片荣誉，为《但愿人长久》带来了更多关注，也让秦天面临更多选择与诱惑。

“获奖后，确实有不少商业电影项目向我抛出橄榄枝。但合适的才是机遇，我清楚自己并不适合那些项目。与其勉强接受，不如保持创作的纯粹性。”秦天说。

这两年，秦天又完成了三个电影剧本，他将目光投向当代婚姻关系这一社会议题。

对于电影导演的身份，秦天仍自诩为“业余导演”，“大家觉得你拿了奖，可以当职业电影导演，但我比较有自知之明，比较谨慎。”

对秦天而言，导演是一个阶段性的职称，或者叫作一个纪实性岗位，“比如，今天开始拍了，或者影片在筹备了，我就作为一个电影导演的身份介入了”。他并不想以此为职业，因为“时间成本划不来”，他打趣道，“如果要职业，我二十几岁就去职业，比较划得来，赚得多一点，现在四十多岁了，再折回去，这不就是道士还没上山又下山了。”

目前，秦天依旧靠拍广告解决生计问题，因为“拍广告不会消耗太多的创作”。他说，生命有限，还有很多东西想要表达，要留出更多的时间给想拍的电影。